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萧若虹

2021-01-12 14:55:30
佚名

街的路面剧烈地震动了好几下,就像一艘在海上漂浮的小船,摇摇晃晃的,再也站不住人。
 
萧若虹被人流带着往防空洞跑,她跌跌撞撞,就连一只鞋什么时候跑丢了都不知道。她在防空洞里找了一个角落坐下,这才发现赤着的那只脚磨破了,刚要简单地处理一下,忽觉身子剧烈地一颤,伴着几声沉闷的爆破声和从头顶簌簌落下来的泥沙碎石,整个人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。
 
防空洞居然被炸塌了。
 
萧若虹从前听老人说,人在死前会将过往的事情细细地回忆一遍,不惊不喜,仿佛是在看着别人的故事。她那时候深信不疑,还暗自设想,自己在白发苍苍的暮年,回想起这些往事应该已经能够表现得云淡风轻了吧。然而这一刻,她发现自己错了,那些宠辱不惊,那些气定神闲,不是因为人之将死,而是因为时间——漫长到足以忘却一切细枝末节,漫长到足以重新爱上一个人,漫长到足以明白彼此不过是过客。
 
下意识地,她的手指慢慢摸到颈间,那里戴着一条红绳,红绳的一端挂着枚碧色的小印章,小小的一枚,握在掌心里一片温热。这是去法兰西留学前夕,明煜江送她的,是上好的老坑玉,成色极好,透着盈盈的光,一笔一划的两个篆字,正是她的闺名:若虹。
 
萧若虹握着印章,迷迷糊糊地睡去,旋即又惊醒过来,背上有涔涔的冷汗,漆黑的四周陆续还有砖石掉落下来,她的胳膊受了伤,一动就疼,于是不动了,蜷缩在那里,终是疲倦地闭上了眼……
 
沉闷的轰隆声,像是在头顶炸开的闷雷,又像是有一千头牛从皮肤上奔驰而过,迷蒙中,似乎听见有人在焦急地唤她:“囡囡,囡囡……”
 
是明煜江……
 
她又惊又喜,试图抓住明煜江的手,然而一动,左臂处便传来刺骨的疼意。她忽然忍不住哭起来,就像是小时候,她受了委屈,原本还能忍住,可明煜江一出现,她便克制不住地哭起来。
 
“囡囡不怕,我在这儿。”明煜江顾不得危险,跳下刚命人挖开的废墟,从那破碎的石板底下一把将萧若虹的手握住。纵使嘴硬地一再申明与她再无相干,但他还是不放心地一直派人暗中保护她。
 
萧若虹的意识已经不太清楚,却还是哭着叫他,她的手紧紧地握着,似乎攥了什么东西在掌心里。他轻轻地扳开她的手指,然后望见一抹碧绿,竟然是他从前送她的印章,在这危难关头,她所牵挂的,居然还是他。
 
思绪翻滚如同巨浪,明煜江凝望着怀里已经昏迷的人儿,只觉得一阵窒息般的痛楚传来,就像是有一把小刀,生生地从他胸口那一处柔软剜出一块来。已经是傍晚时分了,光线明灭,好似有巨大的乌云笼罩着,朦朦胧胧的,看不清楚回去的路……
 
指间的香烟已经燃了大半,稍稍一动,烟灰便落得满地都是。明煜江靠在走廊尽头的一面墙壁上,沉默地凝视着窗外。窗外正对着医院的小花园,天色已经漆黑如同泼墨,唯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夜色下静静地亮着。偶尔有护士从花园经过,却也安安静静地,时光在这瞬间,仿佛静止了一般。
 
他想起有一年,他们一起去上海,在灯火辉煌的外滩陆家嘴,她不小心扭了脚,走不动路,他说回去,她却不愿,吵着要看黄浦江。他便背着她走,她紧紧地搂着他的颈子,头顶上是璀璨的星空,一闪一闪的,像是过年时放的焰火,在深色的天幕上绽开一朵一朵的花。
 
他一步一步沿着江边走着,她忽然在他耳后落下一吻。
 
他蓦地一怔,惊得差点儿失手将她摔下去,他没有回头看她,只是痴痴地望着前路,滚滚的一弯江水,向着那夜色深处奔流而去。
 
她羞怯地将脸埋在他的肩头,然后低声问他:“昱江,可不可以试着喜欢我?”
 
他怔住,万万没有想到,她会这样卑微又虔诚地问他。在他的印象里,她永远都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萧家六小姐,然而那一刻,她只是一个渴望爱情的小姑娘,捧着一颗真心,只望他能收下。
 
他恍惚了,曾几何时,他也曾如此卑微而虔诚地爱过,可惜一颗真心错付,程小蝶最终为了钱离开了他。其实程小蝶刚离开的那两年,他是恨萧若虹的,恨她不过是有个好出身,便霸道地占据了他的婚姻。然而他又渐渐恨不起来,她是那样的执着,陪着他渡过了一个又一个压抑而沉默的傍晚;她又是那样的单纯,想着法儿地每日逗他开心——他记得那一瓶又一瓶静静绽放的鲜花,那样绚烂热闹的花朵,一如她的一颗稚子之心,绚丽夺目。
 
最后,在微凉的江风中,他听见自己的声音,清清楚楚,认认真真:“好。”
 
那是他这辈子,最紧张却又最欢喜的一瞬间。
 
不是没有爱过人,从前同程小蝶在一起时,意气奋发,恨不能把全世界都献给她,可结果呢……但他是第一次这样被人爱着,爱得小心翼翼,爱得诚惶诚恐,爱得仿佛他就是她的全世界。
 
大夫终于从手术室里出来,他快步迎上去。大夫自然是认得他的,见他一脸着急,赶紧回报说:“明先生,我已经为病人接了骨,其他地方都是些软组织挫伤,休养些日子就无大碍了。”
 
他这才放松下来,整个人疲倦得有些眩晕。他掐灭烟头,声音低沉而坚定:“不要让她知道——是我送她来的。”
 
如果注定是殊途,那又何必再有牵连。
 
他已经暗示了萧重年,要萧家尽快离开东北。
 
NO.4
 
明煜江再次见到萧若虹是在两个月后,他很意外,几乎没有认出她来。
 
她穿了件织锦孔雀蓝盘扣旗袍,胸口的位置别致地掏了一个水滴状的镂空,隐隐露出里面的一小块皮肤,乌黑的长发烫着新潮的元宝头,别着一挂宝石发夹,整个人画了很魅的妆,简直像是另一个人。
 
萧若虹似乎没有看见他,在舞池里同一个日本军官跳着舞,她身姿曼妙,在水晶灯光的照射下,整个人明艳不可方物。
 
他有些疑惑,明明上次她死里逃生后,萧重年就变卖了产业,举家迁至上海。离开那日,他悄悄去送行,隔着二三十米远的距离,远远地看着。萧若虹那日穿了件天蓝色的风衣,头上戴着同色的贝雷帽,拎着行李箱,在一众行色匆匆的旅人中,显得格外出众。她似乎在找人,不停地回头张望,好几次,他都疑心她看见了自己,但是很快,她的目光就转到了别的地方。
 
有一瞬间,他想要走近她,想要用力地抱住她——他根本不知道,这一辈子,是否还能再见到她。可他终究无力上前,毕竟,离开东北,对她而言才是最安全的。
 
然而这一刻,萧若虹竟然回来了,并且出现在一个她根本进不来的地方——陆军俱乐部。
 
一曲舞罢,萧若虹与那军官分开,然后隐没在了四散的人群中。
 
明煜江稍觉异样,四下搜寻一番,果然已经没有萧若虹的身影。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,再转头找寻刚才与她一起跳舞的军官,果然是秘书部的人,这个发现令他格外烦躁……
 
萧若虹没有想到,居然会在这种时候遇见明煜江,随身的小坤包里藏着一个微型照相机,里面有她刚刚偷拍的机密文件的照片。
 
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,脊背就贴上了冰冷的房门,是上好的实木雕花门,虽有了年头,但保护得还是极好,除了油漆有些暗淡了,那些花纹还是完好的。这陆军俱乐部从前原本是商会的议事大楼,年少的时候,她曾同萧重年来过这里几次,那时候明煜江已经进入明氏洋行工作,经常代表明家出席例会,在一众老气横秋的叔伯中,明煜江耀眼得就像一轮太阳。
 
明煜江晲了一眼萧若虹随身拎着的小坤包,又抬头瞧了一眼她背后的房门,才道:“这是小野先生的房间,你刚从他的房间出来,是不是应该同我解释一下?”他安慰自己,自己不过是刚好路过而已,绝对不是特意来找她,然而余光落在她的面上,又陡然生出一种无力感: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,难道她不清楚这其中的厉害?
 
萧若虹目光迟疑,不是没有演练过被人发现之后的处理办法,但这个人是明煜江,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做到用枪指着他。所以那把别在大腿上的玲珑小手枪,她只是摸了一下,手指就如触电一般地立即移开了。
 
“我的耳环滚到这个房间里,所以我进去找了找。”
 
“别编谎话了,这是小野太郎的房间,他是上面特派的专员,带了机密文件过来。他这会儿不在房间,房门定是上了锁,请问,你又是如何进去找耳环的?”明煜江低叹一声,“我刚才看见了,你和秘书部的一个军官跳了舞,想来你是那时候从他身上偷走了备用钥匙。”
 
“你说的话,我不明白。”
 
“不用瞒我,我知道你的身份。”明煜江微微垂眸,那日从防空洞里将她救出来,意外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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