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主
2021-01-12 15:20:58
候在昀月宗的日子,像是上辈子的事情。
昀月宗表面上是江湖门派,暗中却世代侍奉渊国皇族,以威名替皇帝震慑南疆诸族。但在十几年前,渊国以牧原为首的东厂势力迅速崛起,短短光景中已权倾朝野。牧原用尽手段将其归顺于己,其后昀月宗便已是牧原的爪牙。
牧原是在八年前将她从昀月宗带走的,彼时牧原想要在宗中挑选个中意的少年人带在自己身边,将其培养成得力心腹。那日牧泠致在湖边满身戾气地拦下一个一身富贵之气的小少年,在下一个瞬间伸手狠狠地将其推入了湖中。
彼时正是严冬,水面虽未结冰但也是异常冰冷,附近弟子匆匆跑来,一阵手忙脚乱终是救下了剩半条小命的少年。宗主赶来狠狠掴了她一掌又一掌,却见她始终孤傲冷绝,嘴角出血也坚决不肯认错。
牧原在远处饶有兴趣地打量半晌,见她眼神凛凉如狼般凶狠,心下一动便吩咐人将她从湖边召过来。他简单地问了问她的年龄身世,翌日便带着她回了京。
此后她一步步成为东厂势力的领军力量,为义父扫清权力之路的障碍,成为令常人闻之色变的牧督主……
连溟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:“我需要的金秋草在城郊岑山,你会陪我一起去的吧?”
七日后,他们启程去到岑山。金秋草长于岑山深处,传言那里常有猛兽出没,连溟蹙着眉看她令侍从留守原地,竟是打算他二人只身入深山。
他出言问若遇上山兽该如何,却听她冷冷回他:“兴师动众的才更易引来猛兽,况且我一身武艺,对付它们绰绰有余。莫不是连溟世子怕它们不成?”
连溟一挑眼,跟她一同走向岑山深处:“见识过蛇鼠人心,自然是不怕这猛兽的。”他忽地贴近她的耳,声音极低却带笑道,“我是怕牧督主心里一个不高兴,加害于我。”
他佯装哀叹一声:“这深山老林,我又打不过你,自然只能任你宰割了。”
牧泠致眉间一凛:“世子莫妄言。”
“怎么,當初你跑来与我共浴,现在不认了吗?”
牧泠致语塞,或许是因气急,脸颊泛出些红意,却很快被她压下。
连溟将其神色瞧得一清二楚,但也不再谑言,暗笑一声匆匆跟上了她。
所幸一路上并未遇到野兽,他二人也各自相安,终是傍晚时分在断崖处寻到了金秋草的踪迹。牧泠致使出轻功下飞,轻易便采摘到了药草,正要上崖将其递给连溟,却见他正缓缓朝另一崖边走去。
他语气惊喜地伸手采摘:“另一味草药霖盏花竟也生长于此!”忽然,他脚下岩石松动,引得他身体迅速下滑倾斜向了崖下。
“小心!”牧泠致健步飞过,电光火石间一把捞过他的腰带,堪堪将他拽过一旁,“你不要命了!”
连溟望着她还揽在自己腰间的手,笑意盈盈地道:“如今你我二人之间也有救命之谊,算得上生死之交了!”牧泠致白他一眼,默然走过去摘下了霖盏花,同金秋草一起交给了他:“药草找好了,我们回去吧。”
“嘶……”连溟指了指自己的脚踝委屈地道,“脚崴了。”
她神色冷清:“要我背你?”
他忙摆手:“这倒不用,你扶着我便好。”
牧泠致顿了片刻还是伸手搀起他的手臂,扶他一步步小心翼翼地下山。月色清丽,山风习习,她的墨发飘逸在他肩旁,传来清凛的香,至他鼻息,扫过他紊乱的心跳。
二人沉默良久,终是连溟轻笑一声开口:“牧泠致,我好像要喜欢上你了,这可怎么办?”
牧泠致神色一僵,放下他的手臂,用凉薄的瞳打量他,似是在分辨此话的真假。良久,她语气冰凉地道:“连溟,你要试探我到何时?”
连溟正了神色,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:“是你伪装太深,叫我不敢轻信。”他顿了顿,“牧泠致,你当真还是我皇族这边的人吗?”
她微微抬头直视他,澄亮的目光无比坚定:“我秉承宗主教诲,此生自始至终,皆忠于皇族。”
自连溟以医病为由来到京城,她就知道,皇族连同誉王府终于要开始对抗东厂的势力了。
世人皆以为昀月宗已归顺牧原,殊不知宗主一片忠心,对东厂只是假意顺从,暗地里仍听皇族之命令。而她作为宗主的亲传弟子,是被宗主有意安排至牧原身边,以获取牧原信任,打入东厂内部。牧原也曾对她有过疑心,但数年过去,她成为他的左膀右臂,为他扫除种种障碍,如今总算是信大于疑。
渊国两位皇子长久地被牧原震慑,无法成器,好在有连溟世子一腔热血,誓要将阉党驱除,换得皇室安宁。
夜星渺渺,她看到连溟神情平静地道:“我原本对你半信半疑,但见你今日支开众人同我入深山,就知你未曾背叛师门。”
是了,她督主府上到处都是耳目,若想同连溟世子商议什么,怕是翌日就会传到义父耳中,她只得借机在外出时单独与他会面。
牧泠致正式朝他揖了一礼:“如今锦衣卫大半人员听我调遣,皇宫禁军中部分首领也已悄然换上了我的人,若单在皇城,我手中势力已可以和牧原抗衡。”
她八年来处心积虑,步步为营,一边用尽手段让牧原信任自己,一边想方设法组织起自己的人手,为的就是皇族与阉党这一战。
连溟沉沉点头:“很好,我誉王府这些年也收服了几位朝中将领,京畿周围军力我们已获取了过半,就等一个合适的时机,与阉党正面抗衡。”他欢愉地笑起来,“以后你我二人自当同进退,渊国盛世绝不能毁在阉党手中。”
牧泠致沉默地点头,跟他交代了该注意的种种事项,不过多时,她已扶着他走出了深处,侍从一众遥遥可望。
却见连溟倏然站直,快步朝前走去,眉眼间笑意浅浅:“崴脚是我诓你的,只想你多靠近我些。”
她愣怔住,他继续道:“但我说喜欢你却是真的。”
牧泠致神色迷茫,盯了他半晌轻笑起来:“真也好,假也罢,往后这种话,希望世子再也不要提及。”
侍从匆匆迎上来,接过他二人手中的草药,牧泠致刻意加快步伐走进轿中,一把拉下轿帘,之前绷紧的神情霎时放下,她脸色有些苍白,手心微微沁出些汗水。她眼神迷蒙,方才连溟的话回荡在她寂静的胸腔,来来回回,似是永不绝息。她抚上胸口,想要压下那极速的心跳声,却过了良久也没有抑制下分毫。
马车缓缓驶回督主府,她强行稳住心神,一次次地劝诫自己,大事未成,断不能由情爱滋生在自己心中。
此后数日,连溟服了药后寒疾好了许多,他仍以泡温泉为由住在督主府,时不时地找上她的门来。她在书房处理公务,他便捧本闲书坐在她身旁;她闲暇时爱吹吹箫,他亦找张琴来与她和音。
时日久了,牧泠致心中出现一种可怕的想法——她怕是要习惯他的存在了。
但她小瞧了牧原的敏锐,在连溟在她府上叨扰了近一个月时,她终是被牧原传进了宫中。
牧原寝居中燃着她从前搜罗来的珍贵檀香,他语气清冷地提点她:“阿致你还是莫要同连溟走得太近,他若知道那折磨他多年的一身寒疾都是拜你所赐,你们之间还能有什么情谊?”
牧泠致蓦然如坠冰窟,与连溟相处的这数十天愉快光景,让她险些忘记八年前的往事。她自然知道八年前被她推入冰冷的湖水中险些丧命的人是连溟,他一身病痛,皆由她而起。
牧原眼神阴森句句逼问:“你本该比我更想誉王府覆灭,怎得如今却这般迟疑,难道当真对连溟动了情?”
牧泠致垂首沉声道:“与誉王府的血仇,阿致一日也没有忘过。”
“那便好。”牧原冷笑一声,“皇族与誉王府那些小把戏,还以为我不知道吗?我倒要看看,他们聚集了兵力后,要怎样来对付我东厂。”他目光悲悯,缓缓吐出的话语让她如遭雷击,“阿致,你只知虞烟之死是誉王府所致,殊不知此事是昀月宗主一手布局……”
牧泠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皇宫,她茫然地眺望远方,西边日沉,这一天,终是要来临了。
她牧泠致,既承师命扶持皇室正统,又与皇族分支誉王府有着怨仇,她不知该如何抉择站向哪边,内心煎熬八年,在今日终于有了答案。
牧泠致回到督主府后,派了心腹侍卫潜入皇宫接出一个人。
“去叫连淳公主来。”
她亦是准备了退路的。
连溟翌日一早来到牧泠致的书房,看到她正对着一盏早已燃尽的烛火愣怔出神,看样子像是彻夜未眠。
他悄声走近安抚道:“可是担忧近日举事之事?不必忧心,就算牧原那老贼有所察觉,我们自然也有别的对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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